全球快播：《芝镇说(第三部)》连载之(12)｜我看到了锥子一样的眼神
□逄春阶
(相关资料图)
第一章 腊月·正月
猛回头，我看到了锥子一样的眼神
我上大学刚半年，年假回来，庄里人让我写对联。那时候，大学在庄里人眼里，神秘、神奇、神圣；大学生呢，也有点儿飘飘然，比如我。提着行李进了大有庄，大学校徽都不舍得摘，唯恐别人看不到，我想得到邻居的夸奖。
我哪里写过对联？只不过在学校里上了几节书法课，刚刚学会了拿笔姿势，竟然满口答应。现在想来，是多么的浅薄和无知。
村里人都说我父亲公冶令然写对联好，尤其是喝上酒，半斤酒下肚，龙飞凤舞。他还能自己编对联，边编边写。他还喜欢用酒研墨。酒杯放在书桌上，写完一副，喝一口。我父亲说酒是“文明的血液”。很遗憾，他的字一幅也没留下。
其实我父亲写字好，不是因为酒，而是有我爷爷公冶祥仁辅导的童子功。俺嬷嬷说，我爷爷在被窝里就教我父亲写字，在我父亲小肚皮上教横竖撇捺，我父亲常常被爷爷的“手笔”胳肢得笑，那时父亲也就是两三岁吧。我爷爷特别疼爱他这个小儿子。父亲小时候爱在桌上写字，在太阳地里，把两张桌子摆到天井，蘸着水临帖，临完一桌的桌面，再写另一个桌子面，等写完，第一张桌面上的字，恰好晒干，我父亲再接着临写。如此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轮着写，一直写到太阳西斜。这样省墨、省纸、省时。那时父亲还不贪恋酒，后来被酒控制。唉！我母亲说，他的死也死在一口酒上。他在一个清晨，一边喝酒一边写陶渊明的《饮酒诗》，写到了第八首：“青松在东园，众草没其姿；凝霜殄异类，卓然见高枝；连林人不觉，独树众乃奇；提壶抚寒柯，远望时复为；吾生梦幻间，何事绁尘羁。”我父亲在一个初夏之夜，提着酒瓶子，去了西岭，来到石人那儿，倚靠着石人喝酒。我父亲爱跟石人对酌，他一直说石人会说话，可是庄里人都说，我父亲说的是疯话。
所谓的石人，不过是从地上长出的两米多高的一块石头，远远看上去像个石头人罢了。它怎么会说话呢？可我父亲说，石人比人还“人”，石人最“真”。他有时跟石人争论，争论得还很激烈。这一次，他把酒浇到石人嘴里，不知是一个什么话题，我父亲怎么也想不透，石人又不明说，他抱着石人呜呜大哭，哭声震天，头使劲撞着石人的头，撞出了血，撞晕了，没抢救过来。我也是听说的，当年八岁的我见到他时，他已经躺在棺材里，像睡着了一般。我闻到了棺材里透出的一股酒香。
三十九年前的场院里，炉子冒着火，上面的水壶滋滋响着，对联纸都一家一家堆着。我也学父亲，喝了一杯酒。写的时候，并不觉得多丑，可是一贴到门上，觉得每个字都好像没站稳，东倒西歪。
正月初一早晨，给长辈们磕完头回来。我站在门口。
猛回头，我看到了锥子一样的眼神。
那是西门外公冶令燃的眼神。他盯着我写的门楣看，一言不发。我写的是“粉墨春秋”四字，我也记不清是从哪里看到这四个字的，也没多想，就写了。公冶令燃的眼神是惊讶，是茫然，还是失望、失落，幸灾乐祸？我一时没弄明白。
我说：“大叔，您多指教。”
公冶令燃把目光收回来，微笑着道：“不错，不错。”
公冶令燃跟我父亲是最要好的同学，我父亲是“令然”，他是“令燃”，发音相同，字不同，有时老师提问，为了好区别开，就叫他“公冶火燃”。他们从小学一直上到初中，形影不离。俺嬷嬷说过，有时我父亲和公冶令燃一块啃着棒槌面饼子临帖，在桌子上蘸着水写。后来他考进了密州师范，我父亲没考上，回到大有庄种地。公冶令燃毕业后回到芝镇先是当老师，后来当了芝镇文化馆馆长，是芝镇小有名气的书画家，芝镇车站上都有他的画，大有庄小学的校名都是他写的。他说我写的对联“不错”，我还有点儿窃喜。
可是，等我回到大学校园，有一日，到图书馆去，偶然见到一本《粉墨春秋》，是京剧表演艺术家盖叫天的口述自传。一边翻一边出虚汗，觉得自己无地自容。我怎么能在自家门楣上写“粉墨春秋”四个字呢？人家“粉墨春秋”是指登台演戏的岁月，我怎么能贴到自己的门楣上呢？我是岐黄世家，不是梨园世家。怎么敢这样写呢？
我记起了公冶令燃的眼神，他肯定知道“粉墨春秋”的含义，他为什么不指出来呢？他是怕我难堪，还是让我的无知就那么贴在门楣上呢？
那个眼神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脑海里，再也没有抹去。
公冶令燃的眼神，不是一般的眼神，锥子一样扎身，这眼神，意味深长。后来我才知道，这个眼神跟我的父亲公冶令然有关。
我跟公冶令燃交往很多，每次回家就爱到他那里去聊天，他也很热情，泡最好的茶让我喝。可公冶令燃从来没跟我谈过我父亲，一次也没谈，一个字也没透露。我也没问，一句也没问。有一次，我无意中说到“石人”，公冶令燃盯了我一眼，又露出了当年看我写“粉墨春秋”时的眼神，我赶紧把话题岔开了。但我一直知道，庄里人有关于父亲跟他的种种传说。
可以肯定，我父亲公冶令然的命运因为公冶令燃而拐了个弯儿。
长按识别小程序购买芝镇说（第一部）
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
新闻线索报料通道：应用市场下载“齐鲁壹点”APP，或搜索微信小程序“齐鲁壹点”，全省6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！
标签：
企业要闻
-
人民网杭州9月17日电 （记者孙博洋）9月16日至17日，中国质量（杭州）大会在浙江杭州举行。在16日举行...
2021-09-18